44. 伶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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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的梨园听说死了一名伶人，嫌犯也很快被抓捕，关在了大理寺。三法司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调查景娴公主的死因以及何人在坊间宣扬景铄公主的事情，故而都没有将这桩案件放在心上。

然而高元卿又一次被召入了皇宫，皇帝表面上是在关心大理寺的近况，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一定要认真审理这桩案子，不能马虎。

高元卿这才意识到，这看似简单的案情，或许背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回到大理寺便立即审讯了那名嫌犯——他亦是个伶人，听说与死者还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但这人死活不认罪，不管给他上什么刑具，他什么话都不透露，只一直都在强调自己没有罪。

高元卿一琢磨，既然皇上看重这桩案件，倒不如去刑部寻求一些帮助，皇上肯定也是会同意的。于是他又跑到了刑部，刑部尚书听闻这件事，觉得高元卿因为一桩小案子来刑部简直是小题大做，于是想也没想大手一挥，派了刑部员外郎楚行舟协助高元卿一起处理这件案子。

“行舟。”高元卿看见楚行舟，朝她打了个招呼，但面上却憔悴的很。他近几日一直没有睡好觉，故而楚行舟一下便瞧见他眼底严重的乌青。

看来在大理寺当差很辛苦啊。楚行舟心想。

“尚书大人让我来帮你，具体是什么样的案子？”

“去大理寺吧，边走边聊。”

高元卿朝楚行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遂一起前往大理寺。

“西市梨园死了一名伶人，名为徐染，男，是这家梨园的大当家，却在表演途中突然倒地死去，年仅一十有八。仵作已经验过了，初步推断他的死因是因为喝了有毒的茶水。”

“其实我们抓到了一名嫌犯，并且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是凶手。”高元卿浅叹一声，“他是徐染父亲徐砚云收养的一名孤儿，名为良人，与徐染一起从小长大的。”

楚行舟问道：“那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一方面是我去审问了良人，他拒不认罪，而且一直都在强调他是被冤枉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长历王介入了这桩案子，他希望大理寺能网开一面，饶了良人一命。但是麻烦就在于，良人不仅杀死了徐染，他还得罪了永宁王，永宁王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说来说去，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畏惧皇子的身份地位。

楚行舟皱皱眉头：“一介伶官，为何长历王要偏袒他？”

“你不知道吗？长历王……他有龙阳之好啊……坊间都传闻，说他去年见到良人的时候，就对他情有独钟，甚至还想抛弃一切跟他在一起。”

“……”

“陛下知道了此事之后，将长历王训了一通。陛下与我说的意思，大概就是不要管长历王，该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其实案子本不归我管，但是陛下交给了我，我想可能案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我才想着来刑部寻求援助，反正这件案子若是办成了，陛下满意了，行舟你或许还能再升一升官职呢。”

皇上既然亲自过问了此案，看来是淌浑水了。

此前泼皮老五的案子他们三人费了不少力气，最后却被陶氏截胡，不了了之。不知这次是否还是同样的结果呢？

但若是办得好，确实会如高元卿所说，她的官职能够再升一升，她还年轻，怎么会不为高官厚禄而心动？

楚行舟回道：“伯远兄哪里的话，升不升官不重要，总之先调查清楚此案吧。”

“麻烦你了。”

高元卿真诚地笑了笑，领着楚行舟来到大理寺的牢狱。

黑暗的角落中，一位身形瘦削颀长的少年蜷缩在那里，他身上的囚服已经脏到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只是听到动静的时候，他朝门口瞥了一眼。

只是一眼，楚行舟便摒住了呼吸。这位名为良人的少年，弱不禁风，男生女相，长了一张十分魅惑众生的脸，眼尾上挑，眼角微红，天生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能长成这副模样，也难怪长历王会对他偏爱有加了。

楚行舟朝高元卿点了点头，于是高元卿离开，此处只剩下楚行舟与良人二人。

“良人？”楚行舟道，“这是你作为伶人起的名字吗？”

“我生而无名，这就是我的名字。”良人不看她，虚弱道。

“你之前都是这么跟大理寺的人讲话的吗？”楚行舟苦笑着摇摇头。

“你们这些做官的就是虚伪，只相信自己的一套酸论，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能将人杀死。我说过了我没有罪，如果你们不信，直接杀了我便是，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楚行舟招呼了衙役，命他们送吃食和水过来。“你这身上的伤，都是因为你嘴里吐出来的话导致的。”她席地而坐，“不过你想死也死不了，你怕是不知道，外面有人想要保你的命呢。”

良人啐了一口：“呸！恶心！倒不如死去的好！”

“你长得极美，也难怪他们对你上心。”楚行舟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将吃食和水推了进去。

“呵，长得美又有何用，还不是被人骂作祸害……”他喃喃。

楚行舟却不理他，自顾自说道：“在我的家乡，我小时候也经常去听戏。那会子有一出戏特别好看，叫霸王别姬——你应当是知道的。当时我总为他们的爱情感到难过，我在想啊，这有情人为何不能终成眷属呢？项王负气，虞姬刚烈，我想，大抵是他们的感情太纯粹太浓烈，让老天爷都觉得嫉妒吧。我尚且记得，四面楚歌的时候，虞姬有一句词是这么唱的：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去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中庭站定——”[1]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良人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你想必是非常熟悉的吧。哎，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戏了，也只能依稀记得一些段落。我还记得，虞姬自刎前说——”